走紅毯原來是這種感覺。
被幾百雙眼睛注視著,多少有點不自在,
不過主持人在我們進場前不停叮嚀的「記得微笑」倒是多餘了,
我想我可以體會豆哥在棠的婚禮上笑得像個傻子的原因,
一方面是自己最好朋友的婚禮,
無法言喻跟描述,自己是多麼榮幸參與其中,
另一方面,
是十八歲的我偷偷的從心底探出頭來看,
「欸,你是伴郎耶,好好笑喔。」他這麼說。
我走到了彩排時的定點站好,
回身看著後頭,為楷隨後站定,
伴郎伴娘們都站好之後,
主持人終於宣布新郎進場。
我可以感覺的到他的侷促不安,
這從他細微的肢體動作可以看出來,
也看得出他正在強自鎮定,
克制自己心底的也許是興奮、也許是緊張、也許是期待。
等著Penny進場,
等著他今生的新娘。
*
紀力嘉是嘉義人,
寬寬的臉,厚實的身材,
加上總是掛在臉上的微笑跟老實的個性,
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質樸的氣息。
一直很好奇他的身體構造是怎麼回事,
吃東西總是吃得特別快,
伴著連冬天都可以穿著短袖的那種不怕冷,
時常看著他穿著各種以前營隊時候發的T恤跟短褲,
用「正港」這兩個字,
不知怎麼的就很適合用來形容他,
管他「正港」後面接什麼。
他有自成一格的幽默感,
如果用youtuber來形容,
我會形容那是「蔡哥」式的幽默,
由奇怪的諧音還有時事哏所組成;
如果用單口喜劇演員來描述,
我會說那是「博恩」型的好笑,
偶有佳作,但主要的笑點還是來自尷尬本身。
大學前期的我跟紀力嘉,
算不上是特別親密的朋友。
我想這與他進入「工學路」這個神奇的群集的時間點有關,
當我們憶起當年,提及約莫十年前那段幼稚的「資管三國」的過往時,
至今仍會對他如何陰錯陽差的進入我們的世界哈哈大笑。
然而在那之前,
我們並不是說沒有交集,
這段記憶要追本溯源,
得回到那段我們著迷於各種營隊跟活動的時光。
我們其實從大一開始就一起參與了各種活動,
但是總是因為職務的不同,
沒有熟悉起來的機會。
紀力嘉很早就拿起了相機。
相較於喜歡站在人群之中、顧著自己玩樂的我們,
他一直都用著另一種方式參與跟守護著,
「攝影長」或是「器材長」這兩個標籤,
就像跟隨著不同活動而造型變來變去的名牌,
不停地黏在他的身上,
導致很多紀錄著我們年輕時候珍貴畫面的照片,
儘管再多采多姿,裡面都沒有他的身影,
他總是出現在那些相片的標籤、
還有各種自拍跟他招牌的「驕傲」姿勢照片裡面;
當我們站在光鮮亮麗的舞台上面盡情的演出,
我們總是在台上,而他在台下,
掛著他的招牌笑容,微微笑著。
多年後的我回頭想想,
他當年總是成為攝影長或者器材長,
不見得是他的興趣使然,
極有可能是因為我們總是先搶走了我們最想玩的位置,
他也很想參與的情況下,
只好在一片藍海之中留下自己的海賊旗。
為了寫這篇文章,
我也順便進行了一次深度的反省,
這時候跟紀力嘉同一天生日的天艾就變成了神父,
『我們大學的時候太排他了。』我在line裡淡淡地說出我的結論。
「小團體,難怪從大一就被討厭。」她深感同意。
*
從大一開始,
我一直有個夢想,
就是要在學弟妹入學時的迎新宿營進行營歌教唱,
因為我覺得在大一新生前面彈吉他的學長是最帥的,
記得那年我們唱的是〈海裡來的沙〉跟〈怎麼走〉,
雖然聽上去都是挺有年代感的民歌,
但是放在迎新宿營這種富有歷史氣息的傳統裡面唱,
剛剛好。
無奈造化弄人,
我因為長得兇,個性也兇,
從大二開始就被內定為值星官的不二人選,
從此註定與自己還有值星帶為伍,
而營歌教唱這種太有親和力的行為,
顯然不符合營隊夥伴們對值星官的社會期待,
那年承載著我多年願望的,
就是難得有機會站上舞台,身為總召的紀力嘉。
『別怕,我教你彈吉他。』我說。
於是有好一段時間,
紀力嘉都在我、兆元跟豆腐的家惡補著營歌教唱的吉他伴奏,
我從按緊弦開始教起,
直到快速的切換和弦、右手的幾種刷法節奏。
那年夏天是我們友情的轉捩點,
練吉他以外的時間,
他跟我借了一本又一本我書架上的小說,
我們的品味十分投契,
我想那是因為我們本質上都是很熱血的傻瓜笨蛋,
男孩子之間,有時候一起去做什麼事情,
比一起聊過什麼事情,重要太多了,
我不會說相見恨晚,我只會說,幸好相逢甚早。
最後,他順利的通過了營期前的總驗,
承載著我的夢想坐在學弟妹面前,
那年,我們大三。
我永遠記得那天。
我看的出來他很緊張,
他的呼吸跟節拍都不在平常的狀態裡,
最後我看著他閉上眼睛,
試圖抓住跟vocal的默契,
努力的讓自己回到正軌,
那是我記憶中他在舞台上最帥的時刻。
*
時光,輪轉。
這將是我第兩百零一次,
提到畢業旅行的火燒島。
那天的雨橫著飄,
我們幾個男孩子像瘋子一樣,
頭淋著雨、下半身浸在溫泉裡,
炫耀著多年以後回想起來,
足以輕輕勾起嘴角的,那樣青春的弧度。
最後我們終於泡的心滿意足,
上岸被凍的發抖亂竄,
衝到更衣室找衣服穿,
依稀記得,那天的紀力嘉,還是依舊不怕冷。
然後我們決定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回到了那間看起來有可能垮掉的民宿,
尋找那幾個不想跟我們一起發瘋去找溫泉的女生,
然後發生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我們圍成了一圈,調暗了舞台燈,
對彼此說起了真心話,面對未來人生的大冒險。
輪到紀力嘉的時候,
他用他一貫誠懇又老實的節奏,
對每個人都說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一輩子記得,
當他說到我的時候他說,
「覺之...就是超人阿。」
親愛的,
你大概不知道,
為了你的這句評價,
我後來的人生花了多少努力,
試圖追上那個,在你眼中過分美好的自己。
心理暗示是道魔法,
把我變成了那個,我本來成為不了的人。
*
我們兩個差不多時間入伍、也是差不多時間退伍,
我進了信義房屋,他進了相機王,
同是業務性質的工作,
我在台北,他在我們相識的台中。
以一般的劇本來說,
我們應該要從此分道揚鑣,
但是我們維持著一段時間用臉書聊兩句的頻率,
竟然涓涓的滾出細水長流般的友情。
直到兩年後,
我開始旅行、開始迷上攝影。
我才發現當年的「攝影長」,
竟已成長到足以變成我的相機顧問,
沒有什麼事情比值得信賴的朋友在業界更令人安心了,
於是我大部分的時間都不做功課,
無賴的給他我的預算,
叫他推薦適合我的器材,
我會去台中找他,
然後把我的器材扛回台北,
對他給我的報價,
一句話都不吭一聲。
與此同時,
《絕佳荔枝》的粉絲團成立了,
取自我們兩個名字的排列組合,
自此我們有了我們獨一無二的羈絆,
發展出了我們自創的合作模式,
在臉書跟Instagram上面發表作品,
一張圖,配一首詩,
就這樣,從2014年至今,玩了好多年。
雖然當時的我們時常幻想可以有朝一日紅到可以上〈康熙來了〉,
但我們的合作非常任性,
這主要是我的緣故,不願意寫太多市場化的東西,
我們的詩作裡面有正像陽光雞湯類的;
也有很奇怪的詠人詠物詩;
有的裡面就只有一行,
讓人摸不著頭緒。
我們的相片很兩極化,
紀力嘉從日常生活中取材,
食物、動物、天空上的雲、驚鴻一瞥的景色,
都成為我們作品的中堅成分,
這些小東西時常觸發我的靈感,
灌溉了我們所有的篇章;
而我的照片主要來自於旅行,
盡是旅途風光中的大山大水、
與費了一番功夫才能探險到的秘境,
而我樂此不疲。
《絕佳荔枝》就在這樣的雙重養分中,
漸漸地突破了三百篇詩圖作品,
我們時常笑說,
作品已經累積到可以出一本唐詩三百首了。
要去澳洲旅行那年,
紀力嘉來機場送我,
在邦德堡房子被火燒光的時候,
他從台北寄了我沒有從火場救出的器材給我,
我們隔著一個赤道,
繼續我們《絕佳荔枝》的獨特牽絆,
繼續著我們細水長流的真摯情誼,
回來的時候,
還是紀力嘉來機場接我,跟為楷一起,
我從沒有要求任何人這麼做,
但他總是自顧自地問了我的班機,
然後主動在我Check in前出現在機場,
他有多重視我們之間的情誼,可見一斑。
我回來的那天,
不擅喝酒的紀力嘉喝了個臉紅紅的醉,
靠在酒吧的沙發上傻笑,
最後被豆哥撿回家,
他的可愛,都在很微小的地方就看的出來。
*
工學路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傳統,
就是在每年12月耶誕節前,
進行一次交換禮物的活動,
活動的主題跟規則每年都不同,
是一年一度團圓的日子。
2018年是我們這群人認識的第十年,
紀力嘉照例帶著Penny前來,
大家都很喜歡Penny,
她是屏東人,
有一股和紀力嘉班配的,
質樸、善良的氣息,
當然最主要的是,
她每年都認真地挑選禮物。
我們在活動的尾聲,
玩起了十年前那個,
真心話的遊戲,
與當年的我們遙遙呼應。
這年沒有酒,
大家拿起MIC的時候已沒有當初的年少輕狂。
被任性的我逼著回憶、
玩起當年的遊戲,
多多少少有點彆扭,
畢竟還有家眷們在場。
但是在一兩個人拋磚引玉之後,
氣氛逐漸來到了溫馨點,
這時候紀力嘉拿起了MIC,
說:「覺之剛剛說的那個,我們以前玩的遊戲的那個影片,一直都在我的硬碟裡...」
我想,
我跟紀力嘉可以這麼好的其中一個原因,
是因為我們同樣念舊、同樣重感情。
*
紀力嘉跟棠幾乎是同時在工學路的群組公佈了各自結婚的日期,
同時兩個最好的朋友將要結婚,
讓我的2019整整的快樂了一整年,
一想到他們即將要步入婚姻,
我願意用盡我所有的能力來協助、來祝福,
就為了讓我最好的朋友可以幸福快樂。
然而即使我們感情很好,
我卻沒有理所當然的認為我一定會是紀力嘉的伴郎,
所以在他邀請我的時候,
我像中了彩券般的開心。
我在前一天下班之後,
帶上了一杯咖啡,
坐上我們家車子的駕駛座,
載著同為伴郎的為楷,
還有實際意義上的媒人阿采,
腦袋裡印著紀力嘉說的話:「你的車,可以當禮車嗎?」
腳踩油門,我們駛向三個小時車程外的嘉義。
上了十二個小時的班之後,
我的精神竟出奇的好,
像是嗑了興奮劑般的興奮,
「覺之...就是超人阿。」
不知怎地,我腦海裡都是他當年的這句話,
然後我偷偷的微微笑了,為楷跟阿采都沒注意到。
*
有了上次棠的經驗,
我充分的明白那些傳統,
不管是訂婚或是迎娶儀式,
不管是聘金回禮或是良辰吉時,
都是長輩需要的古老安全感,
而這些都沒有我們的戲份,
我一邊被婚禮攝影師搞到很出戲,
一邊發著呆,
看著紀力嘉與Penny與當初棠跟采榛如出一轍的被古禮惡整,
我們能做的,
只有在新郎開始要闖(惡)關(整)的時候,
陪在他身邊(一起被整)。
進場的時候,
我把紅包遞給了門口收禮金的兩個女生,
因為我沒有寫姓,
負責把名字騰進禮金簿的女生A疑惑的問隔壁的那位女生B說,
這個妳認識嗎?
女生B看了看,笑笑說,
「這就是絕佳荔枝的那個覺之阿。」我笑了,我們果然很有名阿。
最後,午宴開始了。
主持人的提示音中,
Penny的妹妹挽著我的手,
我們緩步踏上紅毯。
走紅毯原來是這種感覺。
被幾百雙眼睛注視著,多少有點不自在,
不過主持人在我們進場前不停叮嚀的「記得微笑」倒是多餘了,
我想我可以體會豆哥在棠的婚禮上笑得像個傻子的原因,
自己最好朋友的婚禮,
無法言喻跟描述,自己是多麼榮幸參與其中,
我走到了彩排時的定點站好,
回身看著後頭,為楷隨後站定,
伴郎伴娘們都站好之後,
主持人終於宣布新郎進場。
紀力嘉獨自走上紅毯,
我可以感覺的到他的侷促不安,
這從他細微的肢體動作可以看出來,
也看得出他正在強自鎮定,
就像當年在宿營舞台上,彈著吉他的他。
他努力的克制自己心底的也許是興奮、也許是緊張、也許是期待。
那年的我那樣看著他,此時此刻的我也是這樣看著他,
我發覺我真喜歡這樣看著他的身影,
看著他用很「紀力嘉」的方式,閃閃發光。
然後我發現當年的我錯了,
今天的他,才是此生我看過最帥的一天,
他沒有穿著招牌的短袖短褲或者營隊T恤,
一身筆挺的西裝,
好像突然開始怕冷。
他正等著Penny進場,
等著他今生的新娘。
*
身為首席伴郎(驕傲),
交換戒指的時候我站在新人的側後方,
準備在適當的時刻遞上紀力嘉的誓詞跟戒指,
我感受著這一切,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這點我自己都沒發現,是從天艾遙遠的側拍中看見的。
「你好好笑喔。」她這麼說。
婚禮過程中很是歡樂,
我看著紀力嘉剪的各種影片,
裡面滿滿的「紀式幽默」,
賓客們被逗得哈哈大笑,
然後我看著他們兩個開心的在求婚影片裡相擁,
被感動得不能自己,
我回頭思考體會著我在整天的過程中所看到的一切,
Penny在一整天中數度紅了眼眶,
拜別的時候、誓詞的時候、婚禮上對父母致詞的時候。
我意識到,
Penny也跟紀力嘉一樣重感情。
真的好配,
好配。
親愛的朋友,
願你們一生幸福,
平安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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