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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併著肩走著,

走過走了無數次的湖邊,

走過走了無數次的綠草坪、黑森林,

走過那些進了無數次的建築,

跟那些,從來沒進去過的建築。

 

景物都差不多,卻有一點點不同。

 

 

 

出了校門,

遠遠的就可以認出他來,

即便那年之後,

我們就音訊全無,

沒再見過面。

 

 

 

我們揮揮手,

他笑了。

「都沒什麼變。」他說。

『對阿,我們都沒變。』我,跟豆哥都表示同意。

 

「喝什麼?熱美式?不加糖?」

他是阿部,曾經的,阿部豆逗的老闆。

 

『都好。』說完我淡淡的笑了,有些事情,永遠都不會改變。

 

淡淡的,

就只是淡淡的,

濃烈的淡淡的。

 

 

 

*

 

 

 

2009年,大一寒假。

我們生命中第一次參與[資管系remix電機系]的優良傳統

-〈電資營〉。

就跟所有的大學營隊一樣,

我們打著「告訴你大學生都在學什麼的旗號」,

實際上是在教你「大學生都怎麼玩」。

 

第一個想出這種營隊的人一定是天才,

因為爸媽會想讓小孩子趁著寒暑假充實自己,而甘願掏錢。

小孩子會想知道傳說中的夢幻生活是什麼樣子,呼朋引伴。

其實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對我們而言,我們只是自己想要瘋狂的玩一回。

如果剛好不小心讓他們羨慕而發憤考上好大學,

那就是無心插柳了。

 中興電資營  

(明年寒假的電資營海報)

 

 

 

*

 

 

 

故事開始於電資營的準備期,

我們在營期開始前,

就已經到學校準備,

把所有的流程都跑過一遍,

確定沒有任何地方出差錯。

 

就是在這個時期,

我見識到學長姊可以有多強大,

從策畫到執行,

就像從一本食譜變出一桌好菜。

 

你會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個好廚師。

 

扯遠了。

 

 

 

準備期我們基本上住在學校的破爛宿舍,

住在破爛的宿舍沒什麼問題(反正都住了一個學期了)

但是住在破爛又沒有網路的宿舍,

那就真的會讓人發瘋了。

 

也許我們都該慶幸,

那些年「俯首性脊椎炎」還不是一種蔓延開來的病。

我們待在現實世界的時間,比虛擬世界還長。

現實世界的冒險,永遠更阿凡達。

(註:一部幾年前的電影,描述人沉溺於虛擬世界之後無法自拔的各種現象)。

 阿凡達  

 

終於在某天晚上,

我們都受不了無聊的時候,

忘了是誰,提議要去看看同學口中,有著超正妹店員的飲料店。

 

正妹耶,還加一個超,頗有必殺技的氣勢。

 

 

 

三個人,兩台機車。

我、豆腐(那年他還不是豆哥)、兆元。

經過十分鐘不到的車程,

我們根據同學的描述,

停在一個不大也不小的店面前。

 

『所以就是這裡了?』我們把車子熄了火,拔下安全帽,

打量著這間傳說中的店,

就像第一次抵達羅格鎮的魯夫一樣。

 魯夫 羅格鎮  

 

淡藍色的招牌,

明亮的店面,

簡約的裝潢,

透明的價目表,

限時調飲專用的小黑板,

長長的銀色吧檯,

側邊牆上擺滿了各種Bartender才看得懂的好酒,

兩張小小的圓形桌子,靠攏的椅子。

一杯又一杯,看不懂到底是在喝什麼的飲料,

紅色、橙色、黃色、綠色、藍色。

 

阿部豆逗。

 阿部豆逗 店面  

此圖來源

 

 

 

上面寫的都是騙人的,

我想,聽過那個傳說來到這間店的人們---尤其是男生,

真的很難在第一時間好好的看看這間具有質感的店。

 

 

 

你會下意識地先找找那些傳說,

然後瞠目結舌的發現……

 

 

 

傳說是真的。

 

 

 

 

 

 

「喝什麼?」傳說這麼說。

相信我,那比電影〈等一個人咖啡〉裡面的賴雅妍電人多了。

 等一個人咖啡  

 

 

 

*

 

 

 

『呃……』回過神之後我們趕快瞥了暼左手邊的價目表,

意識到被電成那樣很像沒用的大一屁孩。

雖然那年我們的確才大一。

 

認真的看了一下菜單之後,

我們發現那只是徒勞無功,

因為這間店招牌的「心情特調」裡面的飲料,

我們沒有一個看的懂。

 阿部豆逗 吧檯  

此圖來源 附註:後來的菜單與此稍有不同。

 

那感覺就很像鼎邊銼或者阿給,

這種從名字完全看不出來裡面是在吃什麼的食物。

而且即使吃過之後,

你也很難定義自己到底吃了什麼。

 

當然我不是說他們的飲料喝起來像鼎邊銼或阿給,

那樣也太獵奇了。

 

那天我、兆元,還有豆腐,

三個人分別點了自己「看名字最喜歡」的飲料。

時間已經久了,

當時我們到底點了什麼,

我已不復記憶。

 

但是有一個感覺,

我一輩子都會記得。

從喝下第一口開始,

我確定我的人生跟這間店,

產生了某種連結。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

我們十分默契而幼稚的,

決定把這間店的飲料全部都點過一遍。

 

 

 

朋友之間,

一起做某件事情,

有時候可能是在友情的催化下產生的結果。

 

你並非喜歡你正在做的事,

而是喜歡願意與你一起做這件事情的人,

還有「一起做某些事情」的感覺。

 

甚至,有的時候,

你會勉強自己做你其實並不喜歡的事情。

 

相對的,

如果有朋友願意陪你做我們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們更應該由衷感激。

 

但是其實,

最理想的情況,

是你們同樣喜歡你們正在做的事情。

 

過程中,

你們同樣的開心,

同樣的保存著珍貴記憶。

 海賊王 兄弟  

 

多年之後,

我仍能非常篤定的一件事情之一,

就是當年我們都真心的很喜歡阿部豆逗,

不是誰拉著誰,

我們三個都心甘情願。

 

時至今日,

我仍記得兆元最喜歡「香橙吉士」,

豆腐最喜歡「晴天」,

我最喜歡「香草天空」。

 

 

 

對了,那些看不懂名字的飲料,

其實都是一杯杯獨特的調飲,

隨著每一杯飲料的元素不同,

顏色也是五花八門。

 

那可不是把奶茶改成奶綠或烏龍奶茶那麼簡單,

每一杯裡面都有一個故事,

每一杯都是一碗心血。

 

吃進嘴裡的東西都是這樣,

好不好吃或好不好喝,

每個人可能會有不同的喜惡。

 

但是可以確定的是,

這間店你只要來過一次,

你就很難忘記。

 

因為你再也找不到另外一家,

一模一樣的阿部豆逗。

 

一杯只要三十塊錢,或四十塊錢,

你就可以在這裡找到自己最喜歡的飲料,

有的飲料,喝過一遍,

你就會深深迷戀。

 

刻進掌管記憶的海馬迴。

 阿部豆逗 杯子  

 

 

 

*

 

 

 

那段日子,我們每天晚上都往阿部豆逗跑,

為了趕快把上面的飲料全部都點過一輪。

 

我、兆元、豆腐。

我們總是三個人,

在每天晚上差不多的時間(通常是打電動打累了)

出現在長長的銀色吧檯前。

所以那些「看不懂的飲料」我們很快的就點過一輪了。

也找到了自己最愛的口味。

 

喝下最後一杯飲料的時候,

我們發現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那就是我們已經忘記大部分飲料的味道了,

只記得少數自己很有感覺的幾種。

 

不甘心的我們又從第一杯開始點,

就這樣玩了好多時光。

 

 

 

在那些日子裡,

我們也離那些「傳說」近了一點,

我們跟老闆阿部、鎮店之寶小茶、BLUE、小喵、球球,

還有把阿部豆逗當成家的小貓KIKI越來越熟。

 阿部逗豆 KIKI  

(註:保護他們,除了小貓KIKI之外的名字全部都是化名)

 

我們會靠在那個長長的吧檯側邊,

一邊看她們幫我們做飲料,

一邊跟她們聊天。

 

分享我們最近在做的事情,

互相彼此吐槽,或者和豆腐一起調侃兆元,

試著逗她們開心。

多麼純粹。

 

 

 

「朋友」是一種很特別的生物。

有朋友在一起的時候,

你會變得比平常活潑、

比平常健談、

比平常更充滿勇氣,

也比平常更裝模作樣。

 

 

 

*

 

 

 

阿部豆逗生意很好,

每天打烊前都可以賣掉約300杯左右的飲料,

尤其是晚餐後到宵夜的這段時間,

她們可以忙到手都沒有停過。

 

 

如果我們來的時候店裡正忙著,

我們會坐在吧檯邊,

聊我們自己的,

讓後面來的客人無限的插隊,

反正我們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

 

我們也樂意,

在上一個客人跟下一個客人之間,

偷走一點點賴在吧檯旁邊不走的時間

 

等她們終於忙完,

發出鬆了一口氣的「呼~」聲的時候,

她們會靠過來吧檯這邊,

「喝什麼?」帶著淡淡的微笑。

 

 

 

直到我們點到大概第三輪的時候,

我們終於玩膩了把所有的飲料都點一遍這個遊戲,

於是我們開始嚷嚷著要點「看板上絕對找不到」的特調。

 

一開始的時候,

她們會拿著那些素材即興發揮,

(註:那些素材大概是水蜜桃、青蘋果、柳橙之類的水果糖漿。)

不久之後,就會生出三杯色彩繽紛的飲料。

 阿部逗豆 三杯特調  

 

那些顏色或紅或橙,或藍或綠,

或寒冷、或溫暖,

有的翠若碧玉,有的橙如琥珀,

有的暖如朝陽,有的深若大海,

彷彿魔術一般。

 

如果剛剛好調出了一杯不錯的飲料,

她們會很得意,

我們會很崇拜。

 

如果不小心失敗了,

她們會很尷尬的皺著眉頭,

老闆只會遠遠的搖搖頭,

但我們會現場喝掉,然後哈哈大笑。

 阿部豆逗 兩杯特調  

 

這些飲料的共通點,

就是都只出現在世界上過一次,

被我們玩玩鬧鬧的取了一些怪怪的名字,

然後進了我們肚子之後,

就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連變出這些魔法的魔法師們,

都忘了該怎麼變出一樣的魔法。

 

 

 

後來我們乾脆自己也玩了起來,

每天自己隨興把2~3種口味排列組合,

當起了魔法師。

 

親自試過之後才會發現,

調飲真的沒有那麼簡單。

口感、賣相、比例、協調性,

缺一不可,

我們完全不行,

卻仍然玩的不亦樂乎。

 

 

 

回頭想想,

那年,

我們都希望自己就像那些特調一樣,

跟別人有那麼一點點獨一無二的不同。

 

後來後來,

對我們來說,

阿部豆逗變成了家一樣的存在。

 

我們去那邊,

不只是為了喝飲料,

而是為了某種無法描述的羈絆與歸屬感。

 

 

 

*

 

 

 

那年的阿部豆逗紅極一時,

被列為來中興大學必喝的飲料之一。

甚至有電視台來阿部豆逗做校園美食的採訪,

 阿部豆逗 採訪  

 

記憶猶新,

老闆阿部找我們來做暗樁。

(那年豆乳雞跟阿部豆逗同時被採訪,兩個老闆都找我當暗樁,最後我選了阿部豆逗。豆乳雞對不起啦!

對了有人可以神的到當年的影片嗎?阿部豆逗的。誠意想找,有請神龍。)

 

那時的我們與有榮焉,

彷彿參與了阿部豆逗的榮耀時刻,

我們也很捧場的帶了親友團去看正妹

我是說,參與這場盛事。

 

彷彿,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一樣。

沾光般的,分享著阿部豆逗的最輝煌。

 

一直一直記得,

那天的阿部豆逗,

人好多好多。

 

那天的阿部,

笑的嘴角和眼角都剩一條線。

 工學路與阿部  

 

那年的她們都還在櫃台後,

我們也都還在櫃檯前。

在阿部豆逗土生土長的小貓KIKI還小。

 

那年的我們都好年輕,

一個個燙著中二的髮根燙;

那年的她們的妝都還不濃,

憑著素顏或淡妝就能電歪一堆像我們這樣的宅男屁孩;

那年的阿部頭髮還在,

還沒開始漂泊。

 

那年的我們,

都天真的期待著,

如果有一種永遠,

永遠不改變。

 如煙  

 

 

 

*

 

 

 

小時候的第一堂作文課,

老師很明確地在台上定義了,

構成一篇好的文章,

有四個要件,

分別是起,承,轉與合。

(你看這就是台灣教育,連寫作文都想代公式。)

 

緣分如果是篇文章,

那他總有盡頭,

但至今我仍覺得,

當年的緣分「轉」的太快,

快的讓人措手不及。

 

就在採訪過後的半年之內,

阿部豆逗的傳說,

一個一個離開了店裡。

我們用了我們自己的方式,

讓她們知道,

不管未來的天空在哪裡,

永遠都有來自阿部豆逗的祝福。

 

那年沒有Facebook,

我們也忘了要MSN或是手機號碼。

於是她們就這樣,

一個一個消失在我們生命中。

 

我們也許也只成為她們記憶中,

曾經出現在櫃台前的,

三個連體嬰般的小毛頭。

 

 

 

人生中的每一段緣分,

從相遇之始,就開始倒數分離。

 

 

 

*

 

 

 

那年的我在她們離開之後,

寫了一篇名為〈櫃台前,櫃台後〉的文章放在無名小站上面,

紀念著這些傳說。

不管寫得好不好,

都保存了我2009年的完整記憶。

 

2013年無名小站關閉,

我因為很蠢的記錯了關站時間,

親手將那篇文章埋葬在無名的墳場裡。

 

動手寫這篇文章之前,

我曾試圖找那篇文章,

可惜徒勞無功。

 

在我試圖找回那篇〈櫃台前,櫃台後〉的時候,

我用了各種關鍵字搜尋了我的隨身硬碟,

沒找到當年那篇文章,

卻搜尋到了一篇,

血肉模糊的斷頭文。

 

那是阿部豆逗關店前,

我為了老闆阿部寫的另外一篇文章,

看完了那些殘肢之後,

回憶頓時湧現。

 

那年的我,

沒有能力將那篇文章完成,

卻意外的成為了2014年的我的鑰匙,

打開了通往過去的時空之門。

 

 

 

這會的我,一邊打字,

一會兒傻笑像個笨蛋,

一會兒又熱淚盈眶,

如果旁邊有攝影機,

也許可以捕捉到一個野生的精神分裂者。

 

 

 

*

 

 

 

回到故事。

那年的我們剛升大二,

剛從很破爛可是網路很快的宿舍裡面搬出來。

 

我、豆腐跟兆元,

在台中的工學路租了一間三房兩廳的房子。

(工學路是一個很奇妙的地方,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石頭工學  

 

因為感情很好,

也因為我們是屁孩,

所以我們把房子佈置的像學校宿舍一樣。

 

我們一起打電動,

一起睡覺。

一起討論哪個學妹比較漂亮,

一起把家裡搞得髒兮兮,

每次有客人來之前我們都要認真打掃。

 

 

 

每天晚上,

我們都還是一起去阿部豆逗。

 

阿部豆逗後來又換過了幾個店員,

好像都待不久。

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我們印象已經不是太深刻。

 

只剩阿部跟KIKI,

一直守在阿部豆逗。

 

 

傳說走了之後,

我們就不再玩亂點的遊戲了,

也不再嚷嚷著要特調。

 

我們有時會坐在店裡沉默,

好像突然長大了一樣。

也許我們只是幼稚的,

想保存跟她們亂點飲料的記憶。

 

反而是阿部開發新飲料、嘗試新素材的興致一直都沒停過。

 

 

 

「今天喝茶」

有的時候我們一出現,他就會斬釘截鐵的這樣說。

 

然後他會端出用特別的茶葉泡出來的茶給我們,

告訴我們這杯茶的故事。

雖然我們喝不出來跟一般的茶有什麼不同,

但我們都聽得津津有味。

 

 

 

「喝喝看,好不好喝」

有的時候,

他會隨便端出他新開發的飲料給我們,

要我們試試,

那些甚至沒有名字的飲料,

我們後來也沒再試過第二次。

 

 

 

一個晚上30塊錢,

不管是多麼難弄到的茶葉,

不管加了什麼高級素材的飲料,

全部都是均一價30元。

 

我們就在這一個個30元的晚上,

累積出了大叔與屁孩的深厚情誼。

 

 

 

那段時光,

我們聽到了很多鄉野奇談,

了解了很多他對飲食的堅持。

 

我們時常聽著他說哪間餐廳好吃,

哪間餐廳真材實料。

 

 

 

那年食品安全的問題還沒爆發開來,

大家都還沒聽過地溝油、

大家都還不知道自己在喝的是越南茶。

當年大家家裡後院都還養了一頭牛。

濃、純、香。

 

在食安意識還不抬頭的年代

他就已經告訴我們什麼東西不要吃,

哪家飲料店的茶少喝。

 

 

 

他總是說的一本正經,

我們聽了個迷迷糊糊,

他給我的印象就像武俠小說裡面的江南大漢,

或是身懷絕世武功的無名漁夫。

 

看盡滄桑、

閱歷豐富而且溫柔。

 

 

 

後來後來,

每次我經過了阿部豆逗的舊址,

(如果沒變的話是一間喫茶小舖,

我一定要強調,當年光是忠孝夜市原本就已經有兩家喫茶小舖了,

甚至有另一家就在馬路的正對面!)

我都很不服氣。

 

為什麼,

阿部豆逗不能留下來?

 

 

 

曾經曾經,

我以為阿部豆逗就像是一座港,

不論我們如何在人海漂泊,

只要回到台中,

總有個靠岸的地方。

 

如今依然漂泊,

卻再也沒有落腳處。

 漂泊  

 

 

 

*

 

 

 

時光流轉。

 

我們越來越老,

在學弟妹口中,

我們全都變成了哥或姐字輩。

 

我們越變越厲害,

甚至開始自己寫各種活動的企畫,

當起了我們當年昂首觀之的大廚。

 

 

 

可是,

人與人之間,

最遠的距離,

時常源自於最近的呼吸。

 

 

 

當年的我自以為很成熟,

其實只是無可救藥的幼稚。

 

因為一些誤會,

常常黏在一起的我們三個,

我,兆元,豆哥(現在開始要叫豆哥了)

後來漸行漸遠。

 

那年發生的事情,

是我最深的遺憾。

 向左走向右走  

 

 

 

後來,我們就不再一起去阿部豆逗了。

阿部豆逗在這段期間裡面,

也從一晚三百杯飲料的神店,

降格為一天晚上只有三十杯飲料的悲慘店家。

(我發誓我真的沒有在誇張)

 

那段時間我的壓力很大,

隨時處於要爆炸的狀態,

所以我總是用我僅存的良知,

帶著炸彈離開人群,

到阿部豆逗報到。

 貝爾  

 

 

 

那是一段屬於「心情活埋」這杯飲料的日子。

(那是一杯極為好喝的冰沙飲料,裡面加了咖啡凍、布丁等素材)

 

心情不好的時候,

我都會來到店裡。

這種時候我會點一杯心情活埋,

然後坐在吧台旁邊的椅子上,

悶不吭聲的看著老闆清洗果汁機、擦拭櫃檯。

 

我一句話都不想說,

我也感謝他從來不會多說一句話。

 

多少次心情不好,

就有多少就有多少個夜晚,

就有多少杯心情活埋。

就有多少次男人之間不用言語的默契。

 

阿部甚至不請店員了,

每天晚上都自己待在店裡。

 

 

 

*

 

 

 

後來我交了女朋友,

我迫不及待的要帶她進入我的世界,

那個世界當然包含阿部豆逗。

 

阿部很酷的為她調了特調,

然後對我使了眼色。

就像他曾經承諾過我的一樣,

在我終於不是帶男孩子來店裡時,

幫身邊的女孩調一杯好喝到不行的特調。

 

但是阿部豆逗畢竟只是我的世界,

不是她的世界。

她也永遠不會是豆哥還有兆元。

 

所以整天拉著她往阿部豆逗跑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比起來,

我花了更多時間帶她去探索外面的世界。

 

那個沒有阿部豆逗的世界。

 

 

 

直到那年,2011年四月。

我大三。

我認識阿部豆逗剛滿兩年。

 

 

 

*

 

 

 

『今天我生日。』

提著一袋豆乳雞排還有一枝雞翅跟一枝雞腿,

我還是站在熟悉的櫃台前。

 

『所以隨便幫我調杯什麼吧,你請客。』我微笑。

看著一言不發的阿部,

從一疊杯子中俐落的拿起了一個。

 

『每年生日都在春假,大家都回家,我也習慣了。』我嘗試著找話題。

 

『記得嗎,去年的生日我也來這,所以今年我也來了。』

每年總是有那麼一天,

我會來到這家店,

然後點一杯專屬於我的免費飲料。

 

『所以放心,明年我也會來啦!』我笑笑。

 

「明年我不在這裡呀。」手上動作不停,他開始跟我說話。

從架子上拿出珍藏的酒,倒了一點點出來。

他曾經跟我說過那些酒是什麼,

但我從來不記得,

我向來只管好不好喝。

 阿部豆逗 調酒  

本圖來源

 

『嗄?』我沒有意識過來。

『你要去哪?還是你要收了?』

我直覺的說出了最先想到的兩種可能性。

 

「這幾天就要收了。」

他只是很平常的說出我最不願意在這裡聽到的話。

 

『在你收以前,我每天都會來』

我看著老闆把一杯橙色的飲料裝進袋裡,

杯底有著紅色的沉澱,很漂亮。

 

「你可能是我最後請的一個人了。」他說,

以某種朋友的口吻,

還有讓我事後回憶會輕輕鼻酸的速度。

 

『嗯?』我歪了歪頭。

 

「因為,再沒有人值得我為他調任何飲料了啊。」

 

一句淡淡的話,

可以有多麼濃烈,

可以多麼扣人心弦。

我當下才明白。

 

 

 

*

 

 

 

我像個男子漢般的遵守了我的諾言,

每天都出現在櫃台前,

在連阿部都要離開阿部豆逗前的最後一段日子。

 

那段時間,

阿部跟我說了很多阿部豆逗的故事,

那種感覺很神奇,

就好像你正在某個著名的歷史景點,

聽著那個歷史,跟你講他的故事。

 

那些故事,

有的帶著傳奇色彩,有的詭譎到令人懷疑。

如果賣給天橋底下說書的,

大概可以分成九集。

 

那些故事,

我全都相信。

 

 

 

直到那時,

我才真正知道那些「心情特調」的由來。

 

記憶猶新,

他指著玻璃看板上面的特調對我說,

每杯特調的背後都有一個故事。

 

最早的時候,

如果他願意為某個人調一杯飲料,

等這個人下次來,

就可以為上次點的那杯飲料取一個名字。

 

如果其他客人也覺得還不錯,

那麼就可以放在看板上面賣。

 

「所以,你們現在看到的是從幾百杯飲料裡面選出來的飲料。」

說完他彈了彈手上的菸灰。

 

直到那個時候,

我才知道我們不是第一批喜歡點特調飲料的客人,

而且不是每個人都可以,

我們何其榮幸?

 阿部豆逗 看板  

 

 

 

像這樣的故事,一個又一個。

 

 

 

「這杯飲料,叫做『桃花』,

喝完的人,短時間之內就會有人跟你告白。」

 

某天,他興致勃勃地這樣說。

那天我帶著女友跟幾個好朋友,去跟阿部道別,

他幫我們調好飲料之後,

神秘兮兮地說。

 

「這樣說出來你們一定不相信對不對?

這飲料的過程超複雜的,原料一大堆,

什麼先加,什麼後加還不能錯,

錯了就沒有效了,我只調過兩次,

後來覺得這樣不太好,所以就收起來不做了。」

 

說完,他露出神秘的笑容,

無論如何不肯說的更詳細。

 

只記得,

那天喝了傳說中「桃花」的朋友,

過不久之後,

就真的出現了人跟她告白。

 

後續發生的事情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現在的人到處拜,到處求,

可生再多桃花,終只有一朵是最耐看的。

 桃花  

 

 

 

一個又一個故事,一個又一個。

 

 

 

有幾個晚上,

他叫我帶紙跟筆,

還有一些檸檬到店裡,

他親自教我做了調理身體跟美白的健康飲料,

說對女孩子好。

我用比上課的時候還要認真的態度抄筆記,

然後連上課的時候無聊都會拿出來翻。

 

那杯飲料之複雜,

搞得我這個只會煮泡麵的人一個頭兩個大,

好幾個晚上我過去之前,

都會弄一杯過去給阿部嚐嚐味道,

直到他點頭說可以的那天,

我彷彿完成了某種成就。

 

那段時間裡,

我培養了打果汁這個興趣,

女朋友也被我逼著試喝了很多「我覺得還不錯」的飲料。

超健康的。

 

 

 

故事,一個又一個,矢志難忘。

 

 

 

「這幾天跑出了幾個無聊的人,

帶女孩子來這裡跟我裝熟,想叫我幫忙調飲料炫耀,

那種都被我趕走,當我是猴子啊?

我他媽哪來那麼多美國時間」

 

我看著顯然很閒,明明就一直在抽著菸的他。

 

他心情很糟糕,

牛脾氣跟專業調酒師的尊嚴全都跑了出來,

 

記憶中我只是哈哈大笑,說著風涼話。

『很任性哦,不過反正都快關啦,有點個性也好。』

 

 

 

許久之後,2014年,現在的我不禁想著,

消費者意識抬頭的現在,

服務業中最前線的服務人員,

往往變成奧客主張權益的靶心,

這點身為服務業的我感觸尤其深。

 

顧客至上當然是好的,

但是那是別人願意好好服務你的敬業表現,

那種付出勞力認真服務的真心誠意,

不是隨便找碴的人,踐踏得起的尊嚴。

 

 

 

*

 

 

 

故事就快要走到尾聲了。

 

 

 

關店前後的日子,

我永遠記得。

 

離別的日子來了,

我們道別的很淡。

 

『保重』這次我總算記得交換了MSN和手機號碼。

「保持聯絡」他依然點著他的煙。

『菸,少抽一點吧。』我說

「呿」簡單扼要。

 

 

 

事後,

每當我到忠孝夜市吃飯,

都還是會下意識的看看阿部豆豆的舊址。

 

我看著他鐵門拉下了,

我看著招牌拆掉了,

我看著店門口的桌子椅子都不見了。

我想著,在這裡出生的KIKI不知身在何方。

 

那一瞬間,我才覺得有些惆悵。

 

阿部豆逗曾經像撞球桌上的三角框一樣,

把來自各方的我們聚在一起。

當框框消失,曲終人散,

我們被時間的洪流一撞,

終歸四散八方。

 九號球  

(這其實是保齡球)

 

 

 

電影《王牌雙賊(Stand Up Guys)》裡面的經典台詞說道:

「人的一生有兩次死亡:第一次是當我們嚥下最後一口氣,第二次是世上不再有人能叫出我們的名字。」

( ”They say we die twice, once when the breath leaves our body and once when the last person we know says our name.” )

 王牌雙碟  

 

為了保存這些有關阿部豆逗的記憶,

這些年來,

我不斷溫習。

讓他活在我的回憶裡。

 

成為一個我的青春裡,

一個不滅的都市傳說。

 

 

 

*

 

 

 

上個月發生了[偽‧豆乳雞關門事件],

我在獻給豆乳雞-用雞排累積六年的友情

一文中,

簡單提到了兩次阿部豆逗這間店。

(順便說一下,

豆乳雞現在的位置在興大校門口出來學府路右轉仁義街92號,

轉彎之後左手邊,招牌很醒目。)

 

沒想到PTT興大板裡面留言裡面,

推阿部豆逗的人居然比推豆乳雞的人還多。

 

大家對阿部豆逗(的正妹?)的懷念,

點燃了我想寫這篇文章的念頭。

 

蠻感動,

原來這種想念的心情,

並不是消失了,

只是四散在這個世界上各個角落。

 

這些人們呀,

我不認識你們,

你們也不認識我,

可是我們都同樣的想念一個地方。

 

這樣的心情,多麼的浪漫?

 

 

 

大家的回憶都停留在阿部豆逗的妹子有多正,

(雖然我也很懷念)但是我多希望大家能夠了解,

除了正妹之外,這間店的全部。

 

 

 

那些我們用青春記下來的全部。

 

 

 

同樣也是多年前的電影《末代武士The Last Samurai》的最後,

武士的首領騎著戰馬,

帶著最後一批日本武士,

衝向看起來很弱的機關槍。

 

最後仍然敵不過近現代化的兵器,

戰死沙場。

 

戰後,

天皇虎目含淚,問掰咖的湯姆克魯斯:

「告訴我他怎麼死的。」( "Tell me how he died. ")

湯姆克魯斯回答:

「不如讓我會告訴你,他怎麼活著的。」( "I'll tell you how he lived. ")

 末代武士  

 

 

 

大家都知道曾經的阿部豆逗妹很正,

但是在鐵捲門拉下之後,

有多少人還知道,

有多少人還記得,

 

老闆阿部是多麼用心的,

用最好的料,

將各種千變萬化的飲料帶給,

不管懂,或者不懂他用心的,

曾經的我們我們。

 

 

 

*

 

 

 

為了寫完這篇文章,

我展開了阿部豆逗的追憶之旅。

拜科技所賜,

這一切比我想像的還容易。

 

我找了豆哥跟兆元回憶了一下當年三人行的時光,

(事隔多年之後我們早已合好,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我找了當年一直說我們變態,

但還是在採訪那天跟去看了正妹的工學路好夥伴,

聊聊他們記憶中的阿部豆逗。

 我天艾士堯  

 

我找了球球吃飯,

仔細的算了個清楚我們到底多少年沒見面了。

從她那裡我得知了,

當年阿部願意一直調飲料給我們,

是因為他很欣賞我們,

我們讓他想起了早期的熟客。

 

我找了小茶,

問了她,

當年在她們眼中,

我們是什麼模樣。

順便虧她說,

當年有多少人為了她排隊買飲料、送宵夜給她。

 

過程中,

我甚至陰錯陽差的走進時光隧道,

認識了比我們都還早愛上阿部豆逗的前代店員。

從她那裡我發現,

我們不是第一批,

卻可能是最後一批跟阿部豆逗牽起這樣緊密連結的人,

多年前,有幾個我們從來不認識的人,

跟我們把同一個地方當作「家」。

(敬那群素未謀面的物理系男(ㄅㄧㄢˋ)(ㄊㄞˋ)←誤)

他們其中的人,甚至開了間店,把阿部豆逗的味道留了下來。

 優默  

(這間店在新竹市東區金山十一街90,我會找時間去朝聖的。)

 

最後最後,

我終於找到從那年之後,

就漂泊在大陸,

頭髮越來越少的阿部。

 

 

 

曾經想了很多很多,

如果再見到,

我們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

 

你們眼中,

我們有所成長了嗎?

 

可是,

再一次相遇的我們,

相處的多麼自然,

彷彿那些年的空白,

都不存在。

 

那種感覺,

就好像找到了自己多年前最喜歡的玩具,

就算你已經長大,不玩玩具了,

但那些寶藏,

你怎麼捨得丟?

 

你還會再弄丟嗎?

 風箏  

 

 

 

*

 

 

 

很多事情發生的當下,

我們因為不習慣改變,

痛苦、掙扎、崩潰,各種爆炸。

 

但是走進四次元的世界,

(最近很紅的電影《星際效應》(interstellar)說第四個維度是時間。)

把時間軸拉長,

從未來的世界看著某個過去的時間點,

遺憾也許就不會再那麼刻骨銘心,

因為你已經有了過去的自己所沒有的,

「未來」的記憶。

 星際效應  

 

 

 

一個偶然的日子裡,

我們又回到熟悉的校園,

我跟豆哥(兆元下次一定要來)肩並肩走著。

 

走過走了無數次的湖邊,

走過走了無數次的綠草坪、黑森林,

走過那些進了無數次的建築,

跟那些,從來沒進去過的建築。

 

景物都差不多,卻有一點點不同。

 

不同的是,

我們已經離開這裡,

這裡,已經快要沒有人認識我們,

那種感覺有多陌生?

 

我們跟阿部約在校門口的7-11。

出了校門,

遠遠的就可以認出他來,

即便那年之後,

我們就音訊全無,

沒再見過面。

 

 

 

我們揮揮手,

他笑了。

「都沒什麼變。」他說。

『對阿,我們都沒變。』我跟豆哥都沒有意見。

 

「喝什麼?熱美式?不加糖?」

他是阿部,

他也都沒變。

 

『都好。』說完我淡淡的笑了,有些事情,永遠都不會改變。

 

那句「喝什麼?」到底可以讓人有多懷念?

 

淡淡的,

就只是淡淡的,

濃烈的淡淡的。

 

 

 

他不知道,

其實我不想喝熱美式,

我想喝這些年來,

讓我們魂牽夢縈的,

阿部豆逗特調。

 

 

 

「對了,我有一天突然想說,如果我不抽菸,會不會死。」

阿部笑著說,拿著他的冰咖啡。

不加糖、不加奶球。

 

『嗄?』

「然後從那天開始,我就不再抽菸了」他接著說。

 

我們都笑了。

 

未來,故事還長

最後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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